作者：煜寧 姚志超 陳芳

稅負遠低于同行；大量進項發票與主營業務不符；上游企業狀態異常……T公司初步核查顯現出的狀況，讓檢查人員眉頭緊鎖。正在這時，風控部門傳來消息，稱警方曾關注過這家企業……

近期，國家稅務總局紹興市稅務局第二稽查局（以下簡稱第二稽查局）追蹤疑點線索，對T網絡公司實施稅收核查，通過稅警聯動調查取證，最終確認該企業累計接受5家企業虛開的增值稅專用發票171份，涉及金額5825萬元。目前，涉案人員何某某、鄭某某、吳某某3人已取保候審，案件已移交司法機關審理。

網絡公司疑點重重

2022年5月，第二稽查局接到浙江省稅務局稽查局傳遞的疑點線索。上級提供的信息顯示，紹興S網絡集團中的關聯企業存在大量關聯交易，集團中的T網絡公司大量接受高風險企業的進項發票，具有虛開發票、逃避納稅違法嫌疑。

第二稽查局馬上組織檢查人員，對T網絡公司涉稅數據和開票信息開展針對性分析，以核實疑點尋找線索。

檢查人員發現，T網絡公司成立僅幾年時間，但成立當年企業銷售規模就逾億元，2020年營運規模更是達到6億多元。但與之不斷攀升的銷售額相比，企業稅負率卻逐年遞減，并遠低于同行業同類型經營企業。

在對T網絡公司運營信息進一步分析的過程中，檢查人員發現T網絡公司進項有不少疑點。該企業接受上游網絡科技公司開具的大量名為“信息技術服務”的發票，此類發票在企業同期進項中占比竟然達到九成以上。檢查人員拓展核查其上游開票企業情況后發現，該公司上游多家開票企業存在進項單一、缺少必要經營費用、已注銷或被稅務機關列為Q幣銷售虛開案件涉案企業的情況。

同時，檢查人員通過外圍調查了解到，S網絡集團是一家主要從事互聯網產品運營和推廣業務的企業。作為其旗下主要企業，T網絡公司核心業務是互聯網產品推廣。網絡推廣服務的目的主要是提高網絡產品的流量和人氣。按照行業常規，T網絡公司開展業務時，為其提供推廣業務的服務方絕大多數為網絡平臺或個人客戶，這些服務方在收到T網絡公司支付的服務費后，應通過稅務機關代開發票給T網絡公司。但檢查人員發現，T網絡公司的進項發票中，這類發票寥寥無幾，這與其實際業務運營情況極不相符。

T網絡公司在初步核查中顯現的種種異常，引起了檢查人員的警覺。在此過程中，風控部門也傳來消息稱，公安經偵部門曾經通過數據交換平臺向稅務機關調取過T網絡公司一些發票數據。

檢查人員立即與公安經偵部門聯系了解情況。公安經偵部門稱，數月前，上海和南京公安機關查辦虛開Q幣違法案件時，T網絡公司曾經涉案。但因線索模糊、證據不足等原因，對該企業的調查工作并未繼續。

了解到這些情況后，結合T網絡公司的各項數據異常，檢查人員認為T網絡公司具有較大虛開發票嫌疑，于是將情況向警方進行了通報，稅警雙方成立聯合專案組，對T網絡公司立案調查。

關鍵人員帶出關鍵證據

由于在此之前，上海與南京警方查辦的Q幣銷售虛開發票案件，都曾經涉及T網絡公司。專案組決定先從此處入手尋找線索。

辦案人員從公安機關調取之前上海和南京地區查辦的Q幣銷售虛開發票案件的案件資料，進行仔細分析和研判。其中，上海案件的相關協查資料顯示，涉案嫌疑人陳某某曾利用手中控制的包括A網絡公司在內的24家企業，以從事Q幣銷售等業務為名，對外大肆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而T網絡公司在2019年期間就曾接受A網絡公司開具的品名為“信息服務費”的增值稅專用發票50份，價稅合計4965萬元。

但上海方面提供的案件資料中，僅有陳某某詢問筆錄及其控制的24家企業的對公賬戶流水數據信息，此外再無任何與T網絡公司相關的線索。

辦案人員決定利用現有線索和資料，首先從資金流入手，對T網絡公司業務真實性實施核查。

在對企業現有資金賬戶進行梳理后，辦案人員發現T網絡公司將名為信息服務費的資金匯入A網絡公司賬戶后，馬上被人利用第三方支付平臺轉走。可當辦案人員準備順著第三方支付平臺線索進一步深挖時，卻發現該公司第三方支付平臺資金往來信息量非常巨大，資金流轉錯綜復雜，并且由于缺少第三方支付平臺賬戶信息無法調取相關交易記錄。因此，辦案人員不能繼續追蹤A網絡公司轉走資金的具體去向，這條線索中斷了。

在此情況下，專案組只好安排人員與上海公安機關保持聯絡，繼續尋找其他涉案信息。其余辦案人員則將目光移向曾經涉及T網絡公司的南京虛開案件，希望能從中尋找到蛛絲馬跡。

南京案件資料顯示，T網絡公司曾收到X網絡公司、K科技公司和H信息公司開具的內容為“信息服務費”的81張增值稅專用發票，價稅合計810萬元。南京公安機關提供了比較完整的T網絡公司上游涉案企業K科技公司等3家企業對公賬戶流水，以及這些企業實際控制人操控的用于資金回流的個人賬戶的流水資料。

在梳理這些涉案資金流水信息的同時，檢查人員調取T網絡公司開戶行和相關涉案人員個人賬戶的流水數據，對T網絡公司核心賬戶的資金流轉情況進行針對性分析、整理和篩查。

終于，辦案人員在層層資金梳理后發現，T網絡公司向X網絡公司賬戶匯入150萬元服務費用后，這筆資金當天即分6次從X網絡公司賬戶匯入該企業實際控制人孫某某賬戶中，中間經過多個賬戶中轉，匯至中間人韋某某賬戶中。韋某某在扣除一定比例費用后，又匯入T網絡公司員工何某某賬戶，最后轉回T網絡公司。

隨后，辦案人員對開票企業K科技公司、H信息公司與T網絡公司間的資金流實施核查，發現企業間資金的流轉形式與X網絡公司相同。

辦案人員最終確認，T網絡公司與上游3家企業之間存在路徑為“T網絡公司——X網絡公司、K科技公司、H信息公司——孫某某——中間人韋某某——何某某——T網絡公司”的閉環資金回流。同時，通過企業信息和人員信息核查，辦案人員了解到，涉案人員何某某曾在T網絡公司上級企業S網絡集團中任職。

專案組分析案情后認為，企業如果存在虛開發票違法行為，必定想方設法遮掩，并且不愿讓太多人知情。何某某既然能在T網絡公司從南京企業虛開發票的過程中，利用個人賬戶幫助完成資金回流。那么，如果T網絡公司從上海的A網絡公司虛開發票，何某某極可能也會在資金流動方面為T網絡公司再次提供幫助。

于是，辦案人員將何某某列為案件查辦關鍵人員，準備加大其對賬戶資金往來的核查力度。他們分析上海公安機關提供的涉案人員陳某某詢問筆錄等涉案資料后，從中梳理出與陳某某虛開案件和資金回流有關的涉案人員袁某某、王某某等9名中間人及其賬戶名單，并調取與何某某資金往來較為頻繁的、同時也是S網絡集團工作人員的鄭某某的賬戶交易流水，綜合多個賬戶信息進行追蹤。

最終，在對10余家銀行、30多個賬戶、數萬條流水進行追蹤和核查后，辦案人員終于發現涉案人員試圖極力掩蓋的資金痕跡：T網絡公司對公賬戶向A網絡公司匯出服務費款項兩天后，何某某名下的多個賬戶就會收到上海案件涉案中間人袁某某、王某某等人通過個人賬戶或第三方支付平臺分批回流的、金額比T網絡公司向A網絡公司匯款少幾個百分點的款項，這些資金何某某隨后轉入鄭某某賬戶，最終轉回T網絡公司實現資金回流。

隨著資金回流和虛構業務證據相繼顯現，T網絡公司接受上游企業虛開發票的違法事實逐漸清晰。

無中生有的信息技術服務

完成資金回流搜證工作后，為進一步完善證據鏈，專案組著手對上游開票企業外調取證。辦案人員分赴上海和南京，對A網絡公司和X網絡公司、K科技公司等上游涉案企業實施核查，調查其與T網絡公司的業務往來情況。

在上海和南京警方配合下，辦案人員證實，上述幾家上游涉案企業，均未向T網絡公司提供過信息服務等業務，幾家企業向T網絡公司開具的發票皆為虛開發票。

隨后，專案組統一部署，兵分兩路實施收網行動，一路人員控制涉案企業人員鄭某某、T網絡公司法定代表人劉某某，并依法進行訊問；另外一組人員對已離職在粵工作的涉案人員何某某及T網絡公司前市場部總監吳某某實施訊問。

面對突如其來的辦案人員，劉某某、鄭某某和何某某等人有些手足無措，但仍矢口否認T網絡公司存在接受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違法行為。在警稅聯合辦案的強大威懾下，面對辦案人員一個個直擊要害的問題，以及大量翔實的違法證據，劉某某、鄭某某和何某某等人的額頭滲出了冷汗，漸漸無法自圓其說，最終不得不承認通過中間人從K科技公司、H信息公司等企業，虛開名目為“信息服務費”增值稅專用發票的違法事實。

經查，T網絡公司于2018年—2020年期間，在無真實業務往來的情況下，以支付手續費方式，接受X網絡公司、K科技公司、H信息公司和A網絡公司等4家企業虛開的增值稅專用發票共171份，涉及金額合計5825萬元。T網絡公司利用這些虛開發票，非法抵扣進項稅額，虛增成本，逃避繳納稅款逾千萬元。目前，案件已移交司法機關審理。

■稅案評析

定向借力 順水行舟

作者：國家稅務總局紹興市稅務局第二稽查局局長 吳能妃

這是一起比較典型的互聯網企業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違法案件。涉案企業采取虛構信息服務業務、偽造資金流等手段，虛開大量增值稅專用發票，擾亂了互聯網行業正常經濟稅收秩序。

本案查辦過程中，專案組思路清晰、方向明確，有效借助警方力量突破瓶頸，完善了證據鏈條，其做法為稅務機關查辦此類案件提供了啟示和經驗。

查前分析好，辦案不偏航。在開展案件調查之前，對企業的涉稅信息、申報數據進行周密詳細的分析和研判，有助于鎖定疑點，并為隨后案件查辦指明方向。本案中，上級下發線索僅顯示涉案集團企業存在違法嫌疑，并未明確具體疑點和查辦方向。辦案人員依托征管軟件和數據分析系統，開展扎實的查前分析，從稅負到進銷項，再到具體業務和上游企業——通過詳細剖析核查企業營運數據，結合行業經營規律，準確鎖定了“企業進項”這一疑點和調查方向，使案件調查有了正確“航道”。

善于借力，加快案件查辦進程。在虛開案件調查過程中，由于涉案企業、人員和賬戶數量多，資金數據繁雜巨大，這些不利因素，常使資金核查這一重要取證工作面臨困難和挑戰。能否從龐雜的巨量流水信息中，發現違法企業和人員極力掩蓋的作案痕跡，取得虛開違法的鐵證，是對辦案人員智慧、意志和耐心的考驗。

本案核查取證過程中，辦案人員借力南京警方其他虛開案件的關聯線索和資金核查資料，與本案涉案企業、涉案人員賬戶信息對接，深挖涉案企業與南京上游開票企業的資金流。事實證明，這一定向借力、深挖細查的辦案舉措非常奏效，不僅挖出了涉案企業與上游企業的資金回流證據，而且挖出了何某某這一關鍵涉案人員，為最終上海方向虛開資金回流閉環證據的取得和案件順利查結，奠定了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