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喆
王計兵的人生軌跡就是一首跌宕起伏的詩。從西北戈壁到華東水鄉(xiāng),從撈河沙、撿廢品到擺地攤、送外賣,生活中一切灼人又粗糲的瞬間被他反復(fù)淬煉,迸發(fā)出了“人間一束光”——他的詩集《手持人間一束光》是今年出版的新作,也是他繼《趕時間的人》之后創(chuàng)作的第4部詩集。
詩集《手持人間一束光》包括129首作品,每首詩都率真又坦蕩,帶著煙火氣。資深媒體人陳朝華在為詩集作的序中寫道:“詩如其人,人如其詩,王計兵做到了。”

詩意在風(fēng)雨里穿行
《手持人間一束光》分為“秩序與法則”“親情溫度計”“事物的重量”和“萬物皆有靈”四輯。在“秩序與法則”中,王計兵從城市鋼鐵森林的底部,照見了形形色色的人。《擦夜的人》里“你看他擦得多么認(rèn)真……這個夜晚也被他擦得/比以往的夜晚明亮”;《一個外賣員和一位夜攤大嫂的三次相逢》中,“夜攤大嫂正在起身/拔下一側(cè)的電插銷/她弓腰的姿勢像一種歉意/燈泡熄滅的一瞬/天光大亮”,寥寥數(shù)語,寫進(jìn)了勞動者的骨子里,這是一種感同身受的“看見”,描述的是城市中普通人的堅韌。
“親情溫度計”的視角轉(zhuǎn)向家庭這個最小的社會單元。《母親望著我》中,母親一到城里,就一直望著我,讓我替她作答,一如“小時候的我/也這樣望過母親/膽小,怯懦”;《秋風(fēng)》里“只有秋風(fēng)才適合托舉著母親的白發(fā)”;《影子》中寫父親的病逝,“工作人員收回了父親的身份證/只把復(fù)印件還給了我/就像他們收去了父親/只把父親的影子留給了我。”詩者根情,近乎白描的詩句卻有最濃烈的情感色彩,這是“很王計兵”的表達(dá)——平鋪直敘但情真意切。
“事物的重量”和“萬物皆有靈”是詩人與世界的深層對話,王計兵有詩心,才得見平凡事物孕育的精神力量。他敏銳地看到,綠化樹“多像那些委屈了一生的人”;放羊的人“落在了羊群的后面/像一只掉隊的羊”;他見一口枯井,也會感慨:“一口井枯了/會有多少雙眼睛/蓄滿淚水。”他眼里的月亮“像一枚藥片”,他聽到的風(fēng)“如同走投無路的人”。
王計兵的詩,是剝離修飾的、質(zhì)樸的、極具畫面張力的,是大地的、大眾的,是從生活片段轉(zhuǎn)譯而來的,是勞動者的美學(xué),是把詩還給了人間煙火。送外賣的7年,他在風(fēng)雨里穿行了16萬公里,也在生活深處打撈詩句,“詩意”這個縹緲的概念,被他注入了淚水、泥塵與溫度,觸動人心。
溫柔的對抗,為一種處境發(fā)聲
描寫苦難的詩人不乏其人,但真正將個人苦難升華為普遍共鳴的卻并不多,王計兵當(dāng)屬其中之一。如果王計兵只書寫一己的辛勞,他的詩歌或許會流于情緒的發(fā)泄,但他的作品之所以破圈,是因為他在對抗與和解之間,找到了新的出路。
王計兵寫的從來不是“我的”苦難,而是“我們的”處境。比如他在《麻雀》中寫道:“我了解麻雀/如同了解外賣小哥/每一次騎行/都不會太遠(yuǎn)/麻雀也一樣/反復(fù)降落/每一次降落都是家/每一次降落/都不是故鄉(xiāng)。”王計兵坦陳生活的艱辛與離鄉(xiāng)之痛,但并沒有居高臨下的說教,勸我們要和生活和解,也沒有憤怒地對抗命運中的不堪,而是深情地告訴我們“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除了外賣小哥,王計兵還捕捉到了更多城市縫隙里默默耕耘的務(wù)工人員的身影,比如在《尋人啟事》中寫打工人,“一張尋人啟事擠在其中/仿佛一個人擁有無數(shù)間房子/卻依然無家可歸”。這些詩句直入人心、深入靈魂,表達(dá)了“草根”群體的處境,王計兵有一種將個人苦難的“點”,連接成時代群像的“面”的能力。
朱光潛先生推崇詩的境界是“在微塵中顯大千,在有限中寓無限”,王計兵讓我們看到,在精英與大眾、廟堂與江湖之間,還存在著精神追求上的無限可能。王計兵曾說“我不發(fā)光,我只是靠近了光”,但他又把那顆空靈澄澈的心赤裸裸地擺在讀者面前。當(dāng)在深夜讀著那些誕生在電瓶車上、成熟于奔波間隙的詩句時,我足以相信,在這個大時代中微小卻不渺小的我們,即使在最平凡的歲月里,也藏著照亮生活的力量。
(作者單位:國家稅務(wù)總局寧波市奉化區(qū)稅務(wù)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