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泓睿
從小生長在陜西的我,從未想過新疆阿克蘇的夏天會如此炎熱,而這一切還要從1年前說起。
2024年初春,作為國家稅務總局胡楊河稅務局干部的我,按照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稅務局安排,前往阿克蘇地區斯也克村參加駐村工作。去村里的一路上,熱風裹挾著粗糙的沙粒敲打在車窗上,細密如篩豆。走進村子,只見村里的土墻被風沙吹得斑駁,胡楊以倔強的姿態伸向灰黃的天空。
駐村伊始,每逢夜幕降臨,孤獨感總是無聲襲來,遠處的犬吠蟲鳴,將我的思緒拉回到城市。直到有一天,我隨駐村第一書記踏進村民的院子,見他蹲在泥地上,用粗糙的手掌抓起一把將要播種的種子,指縫間還黏著些許沙礫。夕照將他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緊緊地貼著大地——像一棵迎風不動的胡楊。他抬頭對我說:“這里風沙很大,但只要根扎得深,花總會開的,果也總會結的。”
村干部阿迪力是我在這無邊沙色里遇見的一束光,這個高大帥氣的維吾爾族漢子,總把“走,去看看”掛在嘴邊。那天,我和他一起推開圖爾蓀家的木門,院內鴿子咕咕,似在傳遞某種秘語。見我們到來,圖爾蓀從毯子上起身,那雙布滿溝壑、刻滿風霜的手,緊緊攥住了我的手。那陌生的、粗糲的溫度透過皮膚直抵心口。“亞克西木!亞克西木!”我笨拙地表達問候。這時,圖爾蓀的妻子阿依努爾從里屋抱出渾圓的西瓜,隨著打開西瓜的清脆聲音,清甜的香氣剎那彌漫在這簡樸的院落。阿迪力用帶著獨特韻律的漢語微笑著解釋:“前陣子,大風掀起了圖爾蓀家羊圈的頂棚,工作隊第一時間幫他們修好了。他知道你是工作隊的,很感謝你。”
那天我們走訪了很多農戶,傍晚坐在渠埂上休息。遠處傳來都塔爾的琴聲,不知哪家飄出抓飯的香氣。阿迪力說:“你看這沙子,看著不起眼,可蓋房子、種棉花都離不了它。”他抓起一把沙,沙粒從指縫間簌簌落下,夕陽把它們染成金色。
自此,跟隨阿迪力的腳步丈量村落,成了我扎根這里的必修課。他記得每塊田地的主人,清楚誰家老人需要生活補助,甚至熟稔村口那棵虬枝盤結的老桑樹哪片樹蔭最濃,哪片區域最適合曬葡萄干。漸漸地,我和村民們熟絡起來,已經能把他們的訴求“解碼”成文字:阿卜杜家的羔羊急需疫苗,熱依汗古麗渴望女兒學好普通話……這些細如沙粒的牽掛,一點點填滿了我初來時空蕩蕩的內心。日子也在沙粒與腳步中慢慢沉淀下來,我們走訪時在沙子上留下的腳印,開始慢慢連接出一個清晰的脈絡,讓我們了解這個村莊最真實的情況。
走訪途中,我總是磕磕絆絆地跟阿迪力學維吾爾語,生硬的腔調時常引來村民們善意的笑。然而,就是這一句句簡單又笨拙的話,讓我和村民們更緊地連在一起。
不知從何時起,工作的辛勞被甜蜜悄然包裹。阿依努爾大嬸總愛一把將我拽進她家葡萄架的濃蔭里,非要親眼見我咬下新摘的“玻璃脆”時那瞬間舒展的眉眼;艾買提大叔的瓜田里,他隨手劈開滾圓的西瓜,汁液裹著濃情,順著遞來的瓜瓣流到我手腕;最是靦腆的小姑娘阿麗婭,也會在她父親與我交談時,悄悄踮起腳尖,將紫得發亮的桑葚塞到我嘴邊。飽滿的果實在齒間迸裂,甘甜四溢,她仰起小臉,笑得露出了缺牙。熟透了的桑葚汁液,將我的指尖染成了戈壁日暮時分天空的顏色。
暮色四合,我的公文包常被塞得鼓鼓的——或是兩個帶著絨毛的新鮮蟠桃,或是濃縮了陽光的一捧杏干。村民們不由分說將瓜果塞進我懷中的情形,像極了父母疼愛自家孩子的樣子。他們拍著我汗濕的脊背打趣道:“巴郎子,你就把這當自己家!”話音未落,幾枚沉甸甸的核桃又悄悄落入衣兜,“補補腦子,更聰明地想事嘛。”
如今窗外的風沙依舊敲打,我的心中卻悄然長出了一片綠洲。原來,就在雙腳丈量的滾燙土地上,可以醞釀出醇厚的甜意。那是勞作間隙粗糙手掌遞來的沉甸甸的暖,是調解糾紛后冰消雪融的善意眼神,更是深夜燈下將村民的冷暖鄭重寫入日志時,筆尖流淌的踏實。其實,心里的那份溫暖,就藏在這日復一日的瑣碎里,藏在那一雙雙帶笑的眼睛里,藏在村民遞來的水果里……越品越甜,越念越暖。
(作者單位:國家稅務總局胡楊河稅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