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吳厚華 整理:謝岳明
1982年初春,我退伍回到當時的湖北省監(jiān)利縣,被分配到余埠財稅所工作。記得第一天報到,剛推開那扇斑駁的木門,就見代所長聶貽則正夾著公文包往外走。他皮膚黝黑,額頭上沁著汗珠,見到我便咧開嘴笑了,眼角的皺紋里漾著暖意。
“縣局早打過電話,宿舍都收拾停當,就等著你來哩!”他邊說邊接過我沉甸甸的行李。他帶著鄉(xiāng)音的普通話,讓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新兵”心頭一熱。
那時候,財政和稅務尚未分設,基層財稅所肩負著雙重職責。老聶帶著我外出征收農業(yè)稅,算是給我上了最扎實的入門課。春雨過后的田埂泥濘不堪,深筒膠鞋踩下去,總要費些力氣才能拔出來。老聶走在前頭,褲管上濺滿泥點子,手里的算盤卻打得噼啪作響。每到飯點,我們就在老鄉(xiāng)家吃派飯。粗瓷碗里盛著青菜豆腐,灶膛里飄出紅薯的甜香。臨走時,老聶總要把半斤糧票和兩角錢整整齊齊地壓在碗底。
夜里,煤油燈下,老聶弓著背對賬。煙袋鍋里的火星忽明忽暗,映著他專注的側臉。“這些錢糧,都是鄉(xiāng)親們一滴汗摔八瓣掙來的,馬虎不得。”他說這話時語速很慢,眼神卻格外清亮。
當時的監(jiān)利縣余埠老街雖然熱鬧,征稅卻是個苦差事。猶記得有一次,稅務干部去向屠宰戶張師傅征稅,張師傅表現出為難和不滿的情緒,負責這片任務的干部小王十分苦惱。老聶聽完匯報,把煙袋往鞋底重重一磕:“走,瞧瞧去!”短短幾個字,擲地有聲。
深秋的夜,風刮得人臉生疼。我們幾個人來到張家的院墻外,突然院里響起豬的嚎叫,想來是張師傅準備趁夜殺豬了。老聶抬手示意,輕輕推開虛掩的院門。
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張師傅看見我們,手中拿著殺豬刀迎了過來。老聶一個箭步擋在前面,生怕雙方引發(fā)沖突。“征稅是我們的工作,希望你能理解,并按國家規(guī)定繳納稅款。”老聶態(tài)度誠懇,話語柔和。最終,經過多番溝通,張師傅以豬肉抵押作稅款,我們當場開具了扣押清單。
回去的路上,老聶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仿佛方才的驚險不過尋常。
兩年后,我調往縣局。臨行那天,站在黃土路上回望,遠遠看見老聶蹲在田埂上幫老鄉(xiāng)撥算盤。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與金黃的稻浪疊在一處。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草帽斜戴著,仿佛時光從未流逝。我忽然想起那個秋風凜冽的夜晚,想起他擋在前面的背影。老聶說,心里裝著百姓,行事才有分寸。他用時光守著余埠的田壟和賬本,也守著心中的理想。
(作者單位:國家稅務總局監(jiān)利市稅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