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峻
“快時代”需要的不是一味地追求數字技術帶來的快感,更需要我們培養“慢閱讀”的定力和智慧。
城市地鐵的車廂里,手機的熒光屏映照著一張張低垂的面孔。人們的手指機械地滑動,像在流水線上分揀著信息包裹。當一則短視頻用15秒講完《百年孤獨》,當AI助手將《戰爭與和平》拆解成12個知識點時,我們似乎正在經歷一場集體認知的異化——那些被壓縮成信息膠囊的“知識”,在意識的表層飛速地流轉著,卻難以在心靈深處引起深刻共鳴。
算法的精密操控往往始于溫柔的饋贈。它記得你每個深夜偏好的情感雞湯,能預測你通勤路上渴望的獵奇資訊,甚至能記下你手機頁面駐留的0.3秒間隙。在這個量身定做的“信息繭房”里,人類的大腦逐漸退化成消化系統,無須再費力咀嚼,只需機械地吞咽。某閱讀App的廣告詞直白得令人心悸:“每天三分鐘,今年讀完三百本書?!边@種工業流水線式的知識采集,恰似用鏟車搬運博物館的展品——你帶走了所有的物件,卻永遠失去了站在《千里江山圖》前陶醉的瞬間。當《紅樓夢》被簡化為“封建家族衰亡史”,當《神曲》縮水成“地獄指南”,我們失去的不僅是文本肌理,更是與偉大靈魂共振的機緣。黛玉葬花時衣袂間的窸窣,但丁在地獄門前指尖的顫抖,這些細微的震動才是文學真正的心跳。
所以,我們需要慢閱讀。慢閱讀的本質,是一次對抗喧囂浮躁的精神滋養。在敦煌莫高窟的藏經洞中,考古學家發現了唐代抄經人夾在典籍間的杏葉,那些被反復摩挲的葉脈里,凝結著“十年寫一經”的專注與虔誠。這種對待知識的莊重態度,與當下“十分鐘讀十本書”的浮躁形成鮮明的對比。
站在智能設備閃爍的藍光前,我們的腦海中也許會不經意間閃過年少時在圖書館里度過的那些悠長夏日——老式電風扇在頭頂攪動著潮濕的空氣,樟木書架在暑熱中滲出清香,記憶里的某個午后被永遠定格在翻開《城南舊事》的那一頁:“駱駝隊來了,停在我家的門前?!边@種時空錯位的奇妙體驗,恰恰是AI閱讀無法復制的經典。
速度至上的“快餐式閱讀”正在重塑著人們的認知。高校課堂里,學生描述“寂寞”時只剩下“孤獨”“無聊”等貧瘠詞匯,卻少有人想起“孤舟蓑笠翁”的蒼茫、寂寥。當思維的土壤沙化,文字就不再是孕育想象的沃土,而淪為傳遞信息的導管。柏林某舊書店櫥窗里展示著跨越半個世紀的批注本:1948年的《存在與時間》頁邊標滿問號,1972年的筆跡在《百年孤獨》旁標注著“宿命的回旋鏢”,2023年的熒光筆圈注“第三次疫情封鎖期間重讀”。這些層層疊疊、濃淡不一的墨跡,構成了比原著更豐厚的副文本。
深夜的書桌前,臺燈將影子投在明代文學家張岱所寫的《陶庵夢憶》上。張岱寫雪夜湖心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贝丝痰拇巴?,城市的霓虹如晝,但文字構筑的雪花依然落滿了四百年后的夜晚。這或許就是慢閱讀的終極意義:在時代齒輪的快速轟鳴中,守護一方讓思想自由落雪的曠野。那些從字里行間緩慢而堅定地生長出來的震撼、頓悟與感動,終將為我們的心靈搭建起一座溫暖而又堅固的港灣——這是數字洪流中,人類最優雅的應對。
“快時代”需要的不是一味地追求數字技術帶來的快感,更需要我們培養“慢閱讀”的定力和智慧。在這個加速發展的時代,選擇與一本好書緩慢對話,就是尋一處心靈的詩意棲居。
(作者: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國家稅務總局莆田市稅務局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