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亮
立春剛過,冷空氣驟然南下,我所在的小城居然迎來今年第一場雪。大概因為南方雪不常見,漫天飛舞撒鵝毛的景象讓人欣喜不已。
其實,在中國傳統的文學視界里,雪并不是一個陌生的存在,與風、花、月一起占據了才子佳人敘事的核心,自然美景被賦予了人格化的張力,千百年來盛傳不衰。更有諸如“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韻事,將雪與凌寒傲霜的梅花、浪漫含情的梨花聯系起來,更添雪的亮色。
不過,在雪的意象中,更加觸及靈魂的,并不是它的曼妙身姿和輕盈飄逸,而是那些心向溫暖、堅定執著的行走,那些超然物外、恬淡隱忍的守望,是那些和險隘雄關相勾連的壯闊、與長天曠野共翩躚的豁達!
狂放不羈的李白,在政治抱負落空被迫離京之時,以行路喻人生,“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從理想到現實,層層阻礙,處處碰壁,上天入地俱無門。盡管如此,詩人骨子里的浪漫,還是讓他在反復詠嘆“行路難”之后,筆鋒突轉,豪情噴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仿佛春雷炸裂,冰雪消融,發出了入世進取、昂揚向上的感慨。
作為李白的好友,詩風沉郁頓挫的詩圣杜甫,在憂國憂民、觀照家國命運的創作主流中,面對冰雪,也偶有顯露小清新的一面。平定安史之亂后的那個早春,乍暖還寒,青柳吐翠、鸝鷺和鳴。憑窗遠眺,西嶺之上,積雪欲化未化;倚門放眼,船只泊行自由。在這位現實主義詩人看來,眼前小景是時間和空間的完美交匯。恰如其內心,寧靜平和又波瀾陣陣。
時光荏苒,中唐,湘南永州,在秀麗的瀟水之畔,又一個命途多舛的身影出現在雪的世界。他披蓑戴笠,孤舟一葉,獨釣寒江,把自己融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寂靜和空曠中,他就是柳宗元。被貶謫背后的政治重壓還在,面對挫折境遇依然保持毫不妥協的氣質,他飄然而來,佇立于天地之中。孤舟、老翁、江雪,詩人用超然物外的視角讓我們領略了空靈清冷的世外人間,感受風雪壓不垮的氣節!
和柳宗元并稱“韓柳”的韓愈,在左遷潮州途中,也將詩筆觸及了雪。經過陜西藍田時,作詩《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將他的抑郁憤恨借雪含蓄道出。家本是受傷者最后的港灣,卻因秦嶺隔阻而望不見,有家難回的苦悶讓人悲從中來。加之雪擁藍關,馬兒也踟躕徘徊,一個“擁”字將詩人遭貶被迫離開長安南下、車馬蕭條的窘境烘托得極為到位。據史載,韓愈被貶時為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當屬于早春之時,然寒意不減,積雪茫茫,難道這僅僅是一種巧合?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相信韓老夫子更愿意在“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的愜意中駐足吧?
古往今來,文人墨客鐘情冰雪、寄情冰雪。但要論最氣勢磅礴的,無疑當數毛主席的《沁園春·雪》。該詞作于紅軍長征到陜北不久,其時日寇踏破東北、國民黨狼貪虎視,在極度嚴峻的境況下,毛主席立于陜北高原,以雪之名,繪江山多嬌,嘆歷史浩蕩,贊今朝風流。其中蘊含的氣象之恢宏、意境之壯闊、情感之酣暢,堪稱冠絕古今。是啊,在風流人物眼中,冰雪只是序章,前行當是一路艷陽!
雪既降野,一片茫茫,遮住了許多本來的顏色。看雪舞蹈翩躚,大有妙趣橫生之感,歡呼之余,又會生出一兩句感喟,那或許就是逆著冰雪行走之人留下的獨特腳印。而今,我們在皓潔的雪景之中,與古人對話,感受冰雪詩韻……
(作者:江西省鷹潭市作家協會理事,國家稅務總局鷹潭市稅務局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