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娜
我記憶中的春節,是帶著山村自然風味的。我的家鄉在鄂西山區的一個小山村,臨近過年,在外地工作學習的家人會不約而同翻山越嶺趕回鄂西老家,陪常年獨居山村的外婆過團圓年。
從前交通不便,通向村里的山路原始而崎嶇。我們一路伴著時隱時現的溪流聲和清脆的鳥鳴,翻過一座又一座連綿的大山,常常從早晨走到傍晚,父母總會夸我耐力十足,幾乎都是自己走完全程。記憶中,孩童時的自己走山路輕快而不知疲倦,永遠帶著欣喜和雀躍。山林的神秘和幽靜與城市的車水馬龍、喧囂嘈雜形成鮮明對比,讓人心里感到平和與安寧。從小在城市長大的我,每年對春節都有最熱切的期盼。
翻過最高的一座山,就能看到掩映在青山綠水間的村莊。遠遠地,看見外婆那小小的身影隨著裊裊炊煙融在夕陽的余暉中。父母每次都叮囑外婆,不要大冬天站在屋外等我們。但在通信不發達的年代,我們依然每次都看到她穿著厚厚的棉襖、系著圍裙,在通往老屋山路的盡頭翹首盼望。每次回去,即使還隔著很遠,我們也能感受到她全身漫溢著的喜悅。
山里有句老話,叫“無豕(豬)不成家”。每到大年三十,一大早我就會在睡夢中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震醒,睡眼惺忪地加入到圍觀殺年豬的人群中。屠夫和村民們手忙腳亂,巨大的木桶里盛滿了開水,帶著火藥味兒的塵土和桶口翻騰的水汽繚繞在一起,與流著汗的大人們周身散發出的熱氣融為一體。鞭炮聲、吆喝聲、嬉鬧聲交織成春節特有的“交響曲”,劃破了村莊清晨的寧靜,生出一派熱火朝天的煙火景象,清晰地鐫刻在我的鄉土春節記憶中。
然后,長輩們在祖屋門前的空地舉行祭祀儀式,他們一起擺酒、上香、放鞭、燒紙,虔誠地祈禱新的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外婆性格柔順脾氣好,少有嚴肅或發脾氣的時候,但每到這個時候都無比鄭重,不允許我們在旁邊嬉笑打鬧,儀式結束后才把我們從屋里“放出來”。我想,這一年一度的儀式大概是外婆從內心對中國傳統佳節春節的重視,是對新一年生活美好的期盼,而這隆重而且帶有一絲嚴肅的氛圍,體現的正是千千萬萬中國人對傳統文化的敬重和傳承。
外婆小時候,家里開過書塾,外曾祖父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嫁給外公后,外婆便成了地地道道的莊稼人,靠種地讓五個子女從村里率先走出了大山。外婆身高不到一米五,體重八十斤出頭,皮膚黝黑,身材精瘦,日復一日的田間勞作壓彎了她的脊背,也在她的臉上留下無數條深淺交錯的溝壑。外公去世后,外婆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家里所有的農活兒和照顧失聰老人的重擔。這個看起來瘦弱的老太太,經常披星戴月地在山林間穿梭,驅趕著比她高大壯碩的黃牛;也常常獨自一人,背著幾十斤糧食,在蜿蜒曲折的田間小路上走得篤定。為了讓孩子們過得好一些,她在大山深處,在孤獨又漫長的季節里堅守,在土地上辛勤耕耘一份簡單的幸福。
年復一年的春節祭祀儀式,表達著村里人對這片天地深深的敬畏和感激。每年春節,我們回老家,歸途總是生氣騰騰,短暫重逢后的離別滿含不舍。
外婆如今已年逾八十,現在已隨我們在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個春秋。一家人在感激時代日新月異發展的同時,依然難掩對故土的懷念。每逢春節,過年的記憶總會像潮水一般涌上心頭。
如今,老家的山路早已雜草叢生,關于農村春節的記憶也慢慢淡了。但不變的,是刻在基因里的對故土的眷戀,對自然的敬畏,對家庭和睦以及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和諧共生的美好祈盼。珍藏在這份記憶背后對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必將讓我們在奔赴未來的道路上走得更踏實。
(作者單位:國家稅務總局武漢市東西湖區稅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