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張中藝
霸道總裁瑪麗蘇,無限升級修仙流?說到網絡文學,許多人的印象還停留在這些常見的“套路”上。實際上,今天的中國網絡文學早已不再是“圈地自萌”的小眾文學。
根據中國作家協會網絡文學中心發布的《2022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中國網絡文學主流化、精品化進程明顯加快。它不僅在國內擁有5億讀者群,更在海外“攻城略地”,已有超過1.5億的用戶,實現了墻內墻外開花都“很香”。
網絡文學目前發展情況如何?網絡文學的文化價值和產業價值體現在哪里?中國網絡文學出海為何能走得如此順利?近日,本報記者專訪了中國作家協會網絡文學中心主任何弘。
■ 當我們談論網絡文學時,我們在談論什么
今天,我們常常提及“網文”或者其全稱“網絡文學”,卻少有人能準確地定義它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文學形態。
為回答這個問題,何弘追溯到了文學的起源。早期的文學形態主要是通過口頭傳播、押韻好記的詩歌。后來文字產生,特別是雕版印刷技術發明,傳播方式的變化帶來了文學的極大繁盛,小說也在這一時期達到頂峰。從口頭傳播到紙媒傳播再到今天的網絡傳播,文學載體和傳播方式不同,與之相適應的文學形態必然隨之變化。
但何弘強調,網絡文學絕不是簡單地把傳統文學樣式搬到網上,而是形成了自己的文本特點,成為一種新型的文學樣式。比如,故事性強、交互性強、代入感強。
目前普遍認為,中國網絡文學發軔于1998年。那一年,臺灣作家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在網絡上爆火。何弘說,早期的網絡文學創作,主要由文學愛好者自發參與,不帶盈利目的,影響范圍也有限。
2003年,起點中文網開啟在線付費閱讀模式,中國網絡文學找到了可以盈利的商業模式。此后,資本大規模入局,各類付費閱讀網站紛紛建立,網絡文學創作轉向商業化發展模式。
“從2003年到黨的十八大召開前這段時期,網絡文學在商業模式推動下野蠻生長,發展迅猛。”何弘說,我們今天所熟知的玄幻、修仙、言情等網絡類型小說,都是在這個時期發展起來的。網絡小說也成為網絡文學的主體。目前,中國網絡文學作品共有200多個細分類型,其中大的類型主要有幻想、歷史、言情和現實4類。
商業化發展模式為網絡文學繁榮提供了極大助力,同時也帶來不少問題。何弘說,特別是同質化和模式化的寫作,嚴重影響了網文作品的質量。還有一些為迎合讀者寫作的“三俗”作品,其實未必受讀者歡迎,卻“敗壞了網文的口碑”。
轉機出現在2014年。在當年的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發表重要講話,為網絡文學有序發展指明了方向。此后,新興的網絡文學開始聚焦“國之大者”“民之所向”,校準歷史方位——以文化強國建設為使命擔當,以人民立場彰顯文學力量,逐漸成為社會主義文藝的重要組成部分。
2017年底,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成立,這一事件也被認為是網絡文學主流化的標志性舉措。何弘說,文學要發揮真正的價值,就必須反映社會主流思想、主流價值。實際上,詞、曲、小說等中國傳統文學樣式都經歷了主流化的過程。
主流化的一個重要表現,是書寫現實、反映現實的網絡文學作品越來越多。以2022年為例,國內新增現實題材網絡文學作品20余萬部,同比增長17%。在正確價值觀引導下,中國網絡文學一直在積極地調適與轉型,精品力作不斷出現。
■ 網文已成為文化產業重要的內容源頭
“目前,國內有聲讀物80%以上來源于網絡文學,熱播影視劇有六七成改編自網絡文學作品。”何弘給出的這兩個數字,道出了網絡文學在中國文化產業中的重要地位。
數據顯示,2022年國內網絡文學總營收達到300多億元,而當年中國文化及相關產業營收已超過16萬億元。“兩相對比,網絡文學自身由付費訂閱等帶來的產值并不大,但它已經成為文化產業重要的內容源頭。”何弘說。
除有聲讀物和影視劇改編外,動漫、游戲等都是網絡文學IP轉化的重要領域。目前上線的國產動漫約有50%改編自網絡文學作品,微短劇中網絡文學IP改編作品的占比也逐年提高。網絡文學仿佛文化產業的“黃埔軍校”,為不同的文娛形式提供源源不斷的創意內容。即便沒讀過網文作品的人,日常娛樂生活也會受到網文的影響。
談及網絡文學作品為何易于影視化改編,何弘表示,網絡文學故事性強、節奏推進快,能給影視劇提供足夠多的橋段。此外,其在線連載的方式能給創作者提供不斷試錯、調整的條件。經過讀者檢驗的作品,往往其影視化也更加容易成功。比如,2022年播放量前10的國產劇中,網絡文學改編劇占了7部。近幾年熱播的《卿卿日常》《星漢燦爛·月升滄海》《風起隴西》等改編劇都是口碑與播放量俱佳。
網絡文學的繁盛,彰顯出中國文化巨大的創造力。而挑大梁的創作者正是充滿活力與朝氣的90后和00后。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2022中國網絡文學發展研究報告》提到,2022年閱文集團新增注冊作家中00后占比達到6成,番茄小說當年入駐的原創作者中90后占比高達65%。“Z世代”(1995年—2009年出生的一代人)用戶與生俱來的數字化生存體驗,為網絡文學注入了靈活、敏銳、前沿的新鮮血液。
何弘說,年輕作家創意豐富的特點與網絡文學對想象力的追求不謀而合。他們的創造力之強、想象力之豐富,令人驚嘆。隨著互聯網傳播形式的不斷演變,網絡文學的樣式必定越來越豐富多彩。現在在知乎、豆瓣等社交平臺上,甚至還發展出一種短小精煉的網絡文學新樣式。
互聯網技術日新月異,也影響著文學創作模式。談及人工智能(AI)浪潮下網絡文學的“危與機”,何弘表現得比較樂觀。“文學創作的靈魂和核心就是生命的體驗,是基于有限生命而建立起來的認知。至少目前來看,AI不具備這些能力。”何弘說,正因如此,文學不會消亡。但他同時認為,AI對同質化、模式化的網文創作,可能帶來毀滅性的沖擊。比如有些網文創作只是在簡單地“融梗”(把他人作品中的元素化用到自己的作品中),甚至一味地模仿。未來,AI處理這種同質化的故事會更容易,但具有獨特風格和情感認知的原創作品,是AI無法替代的。
何弘說,網絡文學應該創作符合互聯網特點的文學精品,成為互聯網時代新的文學形式。從鼓勵精品創作的角度出發,國家從政策層面應當加大支持力度。特別針對原創作品,希望出臺更多包括稅費政策在內的國家政策,給予支持。
■ 網絡文學應當講好中國故事
當中國讀者在網文平臺上熱烈地“催更”、討論時,海外也有一群“歪果仁”,一邊追著《天道圖書館》《巫神紀》《異世界的美食家》等中國網文作品,一邊從中學習中國文化。《贅婿》《斗羅大陸》《錦心似玉》《雪中悍刀行》等由網文改編的劇集,更是先后登上油管(YouTube)等歐美主流視頻網站。
網文出海能取得如此驚艷的成績,看似偶然,實則有其必然。何弘解釋道,與世界上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網絡文學相比,中國網絡文學有著特殊的傳統特質與創新因素,前者帶有“東方的神秘感”,后者則打破了審美邊界。與此同時,誕生于中國的在線付費閱讀模式,讓中國網文能夠快走一步,搶占了先機。主流化、精品化的方向引導,又讓中國網文能夠不斷推出精品。“我們身處互聯網時代,必然形成適應互聯網特征的文學形式。這條路,我們不先走一步,遲早也會有其他國家走。”何弘說。
2014年12月,旨在翻譯中國網絡文學的美國網站——武俠世界(Wuxiaworld)創立。隨后,掌閱、閱文、中文在線、縱橫文學等網絡文學公司紛紛上線海外平臺,中國網絡文學進入在線翻譯傳播階段。2018年4月,起點國際開放海外創作,到2022年底已培養了34萬名海外作家,推出海外原創作品50萬部。中國網絡文學形成了從線上到線下、從電腦端到移動端、從文本閱讀到IP開發、從對外翻譯到在海外建立當地本土化發展生態模式的多元化國際傳播格局。
何弘介紹說,目前中國網文出海已覆蓋200多個國家,以北美、日韓、東南亞為重點輸出地區。其中,歐美讀者更看重想象的奇特性和文化的獨特性,偏好仙俠、玄幻類作品。東南亞及日韓等地讀者則偏好古代言情、都市言情類作品,這些國家同屬亞洲文化圈,更容易接受展現中華傳統文化的作品。
在“圈粉”全球的同時,中國網文出海也存在一些問題。比如缺乏統籌協調機制,各網文平臺各自為戰、重復建設,導致海外推廣成本過高,平臺本土化程度不足;文化產業扶持不到位,特別在資金和政策方面,與一些國家相比,還有提升空間。
“我們接下來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進一步團結、服務好網絡文學作家,繼續推動網絡文學朝著主流化、精品化方向發展。”何弘說,網絡文學應當講好中國故事,特別是新時代的中國故事,讓讀者在故事中體會和理解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